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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祸国殃民或是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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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基堂中,最后的夕照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照了进来。

    木格和几案上,随处都摆放着名贵而精巧的金银玉器,或许是集天下最妙手生花的工匠穷极毕生的心血,或许是沉淀了千百年传奇般历史的名器,在阳光下漫射出有些耀眼的金辉,然而这些梦幻般价值连城的存在,却很随意地摆放在这个寝殿之中,好像只是任人信手把玩的陪衬。

    是的,这就是妖妃冯小怜现在所居住的隆基堂。

    “不必伺候了,我歇息一会儿。”

    冯小怜将所有要伺候的宫人都支出了寝殿,然后将轻纱帷幕放下,遮去了宫人若有若无的探寻目光。

    她坐在金镶玉妆镜前,慢慢除下发髻间的步摇和发簪,将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镜中的人,发呆。

    或许不能说是发呆,只是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今天的状态不佳当然不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是在崇虚寺之中,那个平凡的扫地僧人的一番话,让她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冯小怜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无数困难,面对过无数生死绝境,不能说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至少能做到大事面前处变不惊,然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到了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她的人生观一向很极端,不是对,就是错,要去做什么就去做,绝不会犹豫后悔,但是她现在忽然觉得很迷茫,很困惑,心中好似有千斤坠一般,明明沉重无比,却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将她的一切都尽数吞噬,不知要向何处飘去。

    是保全自己,做一个专业的金牌小密谍,先害死兰陵王,以此表达自己干一行爱一行,“不破齐国誓不还!齐国不灭何以为家!”的坚定信心?还是继续做一个在当今乱世依然拥有真善美良好品德的圣妃——尽管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冯小怜两个都不想选。

    她以往解决麻烦问题的方法,通常都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比如惊了马就把马杀了,有人要害她就把要害她的人杀了,最后用手为刀往下利落一切,说一句“我是——这样杀的”。诸如此类,破釜沉舟,简单暴力……因为她的智力只能想到这样的解决方式。

    可是。如今的局面,她能找到那个躲在暗中的左提司把他一刀干掉么?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左提司是谁,而且除了周国的谍报网络之外,她在齐国孤立无援,要去找一个潜伏在深海中的小水滴。谈何容易?

    冯小怜看着镜中人的面孔,那个表情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像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二愣子,凭着一腔从将军老爹那里继承的勇气和热血横中直撞,不想死,但也不怕死,只要赌上性命解决困境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她现在很害怕。

    在来到齐国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她也不是傻的,“为父报仇”这个使命听起来很热血。但是她也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如果她和斛律光同归于尽,她会毫不犹豫地英勇就义,但如果她死了斛律光却毫发无伤,她也不会傻傻地去做炮灰。

    但问题是。现在斛律光死了,毫发无伤的是她。

    所以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捏在左提司手中的把柄有朝一日摆在了高纬的面前。

    你毫不保留去信任的爱人,是来自周国的奸细,什么都是欺骗,什么都是虚伪。

    这样的结局,她连想一下都会觉得悲从中来。

    ……

    ……

    “在想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的低沉男声让冯小怜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高纬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袍,语气淡淡的,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关心,“从住进崇虚寺那晚你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点也没了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可是有什么烦恼么?”

    冯小怜知道高纬平时细心敏感,却没想到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心神不宁都察觉得一清二楚,不由强打起精神,笑道,“都道‘伤春悲秋’,如今正是深秋,我就不能有些愁绪么?”

    高纬伸出双臂从身后环住她,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他低声道,“这世上人人都会有愁绪,不过自从我第一次见你,倒觉得你就像是从来不会发愁的人,遇到问题便迎难而上,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傻瓜,你都说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不会发愁的人?”冯小怜笑嘻嘻地道,心中却隐隐有些触动。

    “如果这世上有不会发愁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你。”高纬看着镜中的冯小怜,微微牵动嘴角,“你不用如百姓般为生计发愁,不用如其他嫔妃为圣眷发愁,朝堂斗争也于你无关,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若你还要发愁,那叫别人该怎么活。”

    冯小怜一怔,忽然明白高纬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心头有烦恼,想借此开解自己。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但是这份关心却让冯小怜觉得很温暖。

    然而温暖还未来得及走遍全身,“左提司”三个字便骤然跃入脑中,就觉得犹如一头冰水当头浇下,让她心尖为之一颤。

    浑身被温暖地环绕着,这一刻冯小怜心中的恐惧却如同洪水般汹涌袭来,她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怀抱,站起身,像是想竭力摆脱他的气息般后退了几步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陛下……”冯小怜知道自己的反应太奇怪了,她只能低着头,小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纬一怔,伸手握住她的手,“今天心情不好?”

    冯小怜抽回自己的手勉强笑了笑,“不是,只是……想要自己待着。”

    高纬没有想到她会挣开,他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去,所以他愣了一愣,缓缓收回手去,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他总是这样,无论冯小怜提出什么异想天开的任性要求,他都只会沉默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好”,永远都这样毫无条件地宠溺着她。

    即便这个要求让他很沮丧。

    ……

    ……

    谁都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是无论是谁都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因为不能再负荷更多负面情绪的时候,一直强装笑脸死抗真的会抗死。

    为了避免强颜欢笑装着装着就崩溃的情况,冯小怜决定还是让自己再冷静一下——总之等她确定了是走祸国殃民还是真善美的路线再说。

    这一冷静,就是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高纬传召她去寝殿,她都推脱说身体乏了而一次都没有去,就连高纬来隆基堂,她都一直大门紧闭,只是说有些疲倦,不想见人,然后和宫女下了死命令让宫女不许放人进来。

    宫中向来都是小道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很快,后宫之中各种古怪的传言都已经开始流传开来,大抵都是在传淑妃恃宠而骄拿乔起来了,不过在嫔妃之中取得了共识的传言是淑妃觊觎后位不成,所以才甩脸子给陛下看。

    不过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高纬已经不再传召她了,也没有再上隆基堂来,这让宫中甚嚣尘上的谣言更是多了几分冷嘲热讽的意味——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这拿乔太过了,可就失了“驭夫之道”了,陛下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你闭门不见,陛下迟早会走进其他自荐枕席妃子的大门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冯小怜是想哭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一种想狠狠揍自己一顿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的做法一定是最没用最失败的处理方式,但是她越是害怕,就越是不敢见到高纬,然后就越害怕自己这样窝囊的处理方式所带来的后果,就像是打破了花瓶的孩童只会将花瓶的碎片藏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也没有坦然承担的勇气。

    她并不稀罕天下最得宠的妃子这个名头——虽然会为之暗爽啦,但是对于她这样大半人生都在隐姓埋名的躲藏中渡过的人而言,对名声或是权力什么的反而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她只是担心高纬会不会因此很受伤。

    ……那么敏感多疑的家伙,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之后,大概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吧?

    昨夜落了一宿的雨,深秋的雨很萧瑟,淅淅沥沥的,微凉的雾气就是雨水所编织的网,像是看不见的结界般网住了晨曦中的邺城,银杏的树叶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金黄的颜色,在雨幕中是唯一明亮的色彩。

    冯小怜早早地便起了床,按部就班的梳洗着,宫人卷起湘妃竹帘,让薄薄的水汽合着晨风吹了进来。

    雨已经很小了,断断续续地下着,虽然冯小怜这几天真的很恍惚,但是她毕竟不太文艺,也没有问卷帘人是不是绿肥红瘦的心思,不过深秋雨后的气息很清新,所以她只是自己上前撑起窗子,好让室内有些过于浓郁的香气散去一些。

    打开窗子,冯小怜第一个看到的,却是站在殿门口庭院中的高纬。

    ……

    ……